霍苏当了很久的蘅芜之后才意识到兴许自己是栽进了一场局。有几个人能记清自己五岁时遇到的人长什么样？
然而罪魁祸首却只轻飘飘回了一句：“又不是我让她去跳井的。”
“可你一定告诉了她什么。”
“你也可以不管啊。”鬼息捏着杯子的手力道加重了些，抬眼看霍苏，“你不是最擅长袖手旁观吗？”
霍苏被问住，鬼息又接着往下说，“我想你是不是忘了，魔界是你的，总不能只让我一个外人撑着。”
“你这样活着不累吗？”霍苏夺下杯子，洒落几滴上好的白茶。鬼息没有侧目，淡淡回应：“累，也是活下去的原因。”
小桑是和霍苏一起长大的婢女，鬼息来人界时，也把她带了来。
见面时看着抱着自己哭愣是不撒手的小桑，霍苏突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成长了不少，也许在鬼息眼里她仍旧是那个睡前要听故事才能入睡的小公主，却不知道她已经在这花楼之中度过了多少个春秋。
如果不是洛也来了，她兴许还能再被蒙蔽个几百年，怀着对那人窥探的心思，将万波楼庭院里的碎叶再踏个千遍万遍。
自打洛也住进楼子，那张平凡的脸上作出的每一个表情，她都不曾见过。直觉告诉她，眼前这个小丫头并不仅仅是个小丫头那么简单。若说还有所侥幸，也在看见那台琴的瞬间烟消云散了。
听洛也说，那琴叫奈何，虽然不清楚其中的故事，但她大致也能想到这两个字的意思。你看，几百年的时光也不能奈他何，他想等一个人，就一定会等到。
霍苏一直是个好奇心的姑娘。她好奇鬼息，就让他每晚给自己讲故事；好奇鬼夙，就在九娘身边呆了两百年。现在她开始好奇洛也，就让小桑煮了些助人甜睡的药食送去，想趁着夜深，窃几场梦。
她怎么也没有想到，会在梦境里看见鬼息。
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，很爱笑，也爱逗别人笑。
画面里的姑娘不是洛也，甚至神态性格皆不相似。
他管她叫良笙，她跟在他后面唤阿息。
阿息，多么亲昵的称呼啊。
鬼息问她是否吃醋，她很想承认，却开不了口。她没有将看见的一幕幕说出来，是不希望鬼息亲口告诉她这段过往：他曾经在人间，与一个叫良笙的姑娘相爱过。
看着霍苏眼睛又红了一圈，鬼息心疼，仔细反省了一番，结论是他应该没说什么过分的话。但是看她表情，似乎就是自己这里出的问题。他哭笑不得，只好问她出什么事儿了。
“没事儿。”霍苏吸了吸鼻子，清了清嗓子，“那个，你上次说莩灵山的事儿查得怎么样了？我父君他，真的可以回来吗？”
“不确定。”鬼息认真地答，“那莩灵山上雪狼确是已经死了几百年，这几百年间，圣物未有半点儿消息。魔君留下来的线索只剩下灵蕤娘娘这一道，我不知，这与设在天鬼两界上的结界有什么干系。夙他，躲我躲得紧，那个洛也身上，也套不出什么话。
“霍苏，你真的没有从她的梦里看见什么吗？”
“没有，没什么要紧的事。”
这日，洛也醒得有些早，天边只是微微明亮。院子传来清扫泥地的声音。回忆梦境，又是忘却了大概。她拍拍脑袋，不知怎地，今早她特别希望能想起来。
恍惚中一个黑影子糊了她的眼。
“谁！”
“我。”
“鬼夙？”坐在被窝里的洛也看不清周围的状况，向前伸了伸手，没有摸到床柱，却碰到一个坚硬的物什，“你戴的是……面具？”
“出来赶了些。”鬼夙也是刚刚才发现自己忘了换张脸再出门，只想着许久没见她了，激动得不行。
洛也没有收回手，顺着五官的方向静静顺着滑，指甲触及的地方，清脆的响声莫名好听。
“啊，摸到了，嘴巴。”洛也笑了声。还记得第一次见鬼夙时他就是这个装扮，只露了张嘴。她用凉凉的指尖感受着，嘴唇是记忆中的薄度。
鬼夙想说话，无奈开不了口，索性将洛也调皮的样子看个仔细。
心里想，她怎么就这么可爱呢。
洛也其实是在盯着面具发呆。她突然想到，以前还在天界的时候，从司命的那摞话本里读到的一个故事。
她很自然地跟鬼夙讲述了起来。
故事的主角叫做凝娘，是黎城最好的戏子之一，却很少有人知晓，她的脸上有个不小的疤。每回卸了戏妆，她都把面纱系上，旁人皆以为凝娘娇羞，也不多问。
有人来后台探望或者邀凝娘一同出游，她都让班主婉拒了，久而久之她又成了黎城最清高的戏子。
班主只知道凝娘的长相若是公诸于众对整个戏班也属不利，这拒绝的差事他做得理所当然，却不知凝娘即使容貌无暇也不愿意与达官显贵见面的缘由无他。
只因她有个心尖上的人。
那人替人作画为生，穷酸到，买她的票只能买到最外一圈，却场场都来。遇上晚的场次，结束之后他会去街口的小摊吃一碗素面。
初初见他，就是在那儿。
那时她还未出名，唱完一场戏也只能混个几顿饭钱，街口的小摊也曾是她每次宵夜的地方。是日，她起身去取木架上的筷子，不想裙子勾到桌脚，一个踉跄，差点整个人扑在桌面上。没有酿成惨剧，是因为身旁的人紧紧按住了她的肩。
“小生，冒犯了。”他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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